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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和荷西的爱情故事,三毛和荷西的爱情故事真实情况

雷霆天下围观:℉更新时间:2022-06-24 08:3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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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和荷西的爱情故事,三毛和荷西的爱情故事真实情况

不死鸟 (三毛)

一年多前,有份刊物嘱我写稿,题目已经指定了出来:“如果你只有三个月的寿命,你

将会去做些什么事?”我想了很久,一直没有去答这份考卷。

荷西听说了这件事情,也曾好奇的问过我——“你会去做些什么呢?”

当时,我正在厨房揉面,我举起了沾满白粉的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发,慢慢的说:

“傻子,我不会死的,因为还得给你做饺子呢!”

讲完这句话,荷西的眼睛突然朦胧起来,他的手臂从我身后绕上来抱着我,直到饺子上

桌了才放开。

“你神经啦?”我笑问他,他眼睛又突然一红,也笑了笑,这才一声不响的在我的对面

坐下来。

以后我又想到过这份欠稿,我的答案仍是那么的简单而固执:“我要守住我的家,护住

我丈夫,一个有责任的人,是没有死亡的权利的。”

虽然预知死期是我喜欢的一种生命结束的方式,可是我仍然拒绝死亡。在这世上有三个

与我个人死亡牢牢相连的生命,那便是父亲、母亲,还有荷西,如果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在

世上还活着一日,我便不可以死,连神也不能将我拿去,因为我不肯,而神也明白。

前一阵在深夜里与父母谈话,我突然说:“如果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的这条路,你们也

要想得明白,因为在我,那将是一个更幸福的归宿。”

母亲听了这话,眼泪迸了出来,她不敢说一句刺激我的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喃喃的说:

“你再试试,再试试活下去,不是不给你选择,可是请求你再试一次。”

父亲便不同了,他坐在黯淡的灯光下,语气几乎已经失去了控制,他说:“你讲这样无

情的话,便是叫爸爸生活在地狱里,因为你今天既然已经说了出来,使我,这个做父亲的

人,日日要活在恐惧里,不晓得那一天,我会突然失去我的女儿。如果你敢做出这样毁灭自

己的生命的事情,那么你便是我的仇人,我不但今生要与你为仇,我世世代代都要与你为

仇,因为是——你,杀死了我最最心爱的女儿——。”

这时,我的泪水瀑布也似的流了出来,我坐在床上,不能回答父亲一个字,房间里一片

死寂,然后父亲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出去。母亲的脸,在我的泪光中看过去,好似静静的在抽

筋。

苍天在上,我必是疯狂了才会对父母说出那样的话来。

我又一次明白了,我的生命在爱我的人心中是那么的重要,我的念头,使得经过了那么

多沧桑和人生的父母几乎崩溃,在女儿的面前,他们是不肯设防的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刺伤,

而我,好似只有在丈夫的面前才会那个样子。许多个夜晚,许多次午夜梦回的时候,我躲在

黑暗里,思念荷西几成疯狂,相思,像虫一样的慢慢啃着我的身体,直到我成为一个空空茫

茫的大洞。夜是那样的长,那么的黑,窗外的雨,是我心里的泪,永远没有滴完的一天。我

总是在想荷西,总是又在心头里自言自语:“感谢上天,今日活着的是我,痛着的也是我,

如果叫荷西来忍受这一分又一分钟的长夜,那我是万万不肯的。幸好这些都没有轮到他,要

是他像我这样的活下去,那么我拚了命也要跟上帝争了回来换他。”

失去荷西我尚且如此,如果今天是我先走了一步,那么我的父亲、母亲及荷西又会是什

么情况?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对我的爱,让我的父母在辛劳了半生之后,付出了他们全部

之后,再叫他们失去爱女,那么他们的慰藉和幸福也将完全丧失了,这样尖锐的打击不可以

由他们来承受,那是太残酷也太不公平了。

要荷西半途折翼,强迫他失去相依为命的爱妻,即使他日后活了下去,在他的心灵上会

有怎么样的伤痕,会有什么样的烙印?如果因为我的消失而使得荷西的馀生再也不有一丝笑

容,那么我便更是不能死。

这些,又一些,因为我的死亡将带给我父母及丈夫的大痛苦,大劫难,每想起来,便是

不忍,不忍,不忍又不忍。毕竟,先走的是比较幸福的,留下来的,也并不是强者,可是,

在这彻心的苦,切肤的疼痛里,我仍是要说——“为了爱的缘故,这永别的苦杯,还是让我

来喝下吧!”

我愿意在父亲、母亲、丈夫的生命圆环里做最后离世的一个,如果我先去了,而将这份

我已尝过的苦杯留给世上的父母,那么我是死不瞑目的,因为我明白了爱,而我的爱有多

深,我的牵挂和不舍便有多长。

所以,我是没有选择的做了暂时的不死鸟,虽然我的翅膀断了,我的羽毛脱了,我已没

有另一半可以比翼,可是那颗碎成片片的心,仍是父母的珍宝,再痛,再伤,只有他们不肯

我死去,我便也不再有放弃他们的念头。

总有那么一天,在超越我们时空的地方,会有六张手臂,温柔平和的将我迎入永恒,那

时候,我会又哭又笑的喊着他们——爸爸、妈妈、荷西,然后没有回顾的狂奔过去。

这份文字原来是为另一个题目而写的,可是我拒绝了只有三个月寿命的假想,生的艰

难,心的空虚,死别时的碎心又碎心,都由我一个人来承当吧!

父亲、母亲、荷西,我爱你们胜于自己的生命,请求上苍看见我的诚心,给我在世上的

时日长久,护住我父母的幸福和年岁,那么我,在这份责任之下,便不再轻言消失和死亡

了。

荷西,你答应过的,你要在那边等我,有你这一句承诺,我便还有一个盼望了。


结婚以前大胡子问过我一句很奇怪的话:"你要一个赚多少钱的丈夫?"

我说:"看得不顺眼的话,千万富翁也不嫁;看得中意,亿万富翁也嫁。"

"说来说去,你总想嫁有钱的。"

"也有例外的时候。"我叹了口气。

"如果跟我呢?"他很自然地问。

"那只要吃得饱的钱也算了。"

他思索了一下,又问:"你吃得多吗?"

我十分小心地回答:"不多,不多,以后还可以少吃点。"

就这几句对话,我就成了大胡子荷西的太太。

婚前,我们常常在荷西家前面的泥巴地广场打棒球,也常常去逛马德里的旧货市场,再 不然冬夜里搬张街上的长椅子放在地下铁的通风口上吹热风,下雪天打打雪仗,就这样把春 花秋月都一个一个地送掉了。

一般情侣们的海誓山盟、轻怜蜜爱,我们一样都没经过就结了婚。回想起来竟然也不怎 么遗憾。 前几天我对荷西说:"华副主编蔡先生要你临时客串一下,写一篇《我的另一半》,只 此一次,下不为例。"

当时他头也不抬地说:"什么另一半?"

"你的另一半就是我啊!"我提醒他。

"我是一整片的。"他如此肯定地回答我,倒令我仔细地看了看说话的人。

"其实,我也没有另一半,我是完整的。"我心里不由得告诉自己。

我们虽然结了婚,但是我们都不承认有另一半。我是我,他是他。如果真要拿我们来 劈,又成了四块,总不会是两块。所以想来想去,只有写《大胡子与我》来交卷,这样两个 独立的个体总算拉上一点关系了。

要写大胡子在外的行径和做人,我实在写不出什么特别的事来。这个世界上留胡子的成 千上万,远看都差不多,叫"我"的人,也是多得数不清,所以我能写的,只是两人在家的 一本流水账,并无新鲜之处。

在我们的家里,先生虽然自称没有男性的优越自尊等等坏习惯,太太也说她不参加女权 运动,其实这都是谎话,有脑筋的人听了一定哈哈大笑。

荷西生长在一个重男轻女的传统家庭里。这么多年来,他的母亲和姐妹有意无意之间, 总把他当儿皇帝。穿衣、铺床、吃饭自有女奴甘甘心心侍候。多少年来,他愚蠢的脑袋已被 这些观念填得满满的了;再要洗他过来,已经相当辛苦。可惜的是,婚后我才发觉这个真相 。

我本来亦不是一个温柔的女子,加上我多年前,看过胡适写的一篇文章,里面一再地提 到"超于贤妻良母的人生观",我念了之后,深受影响,以后的日子,都往这个"超"字上 去发展。结果弄了半天,还是结了婚,良母是不做,贤妻赖也赖不掉了。

就因为这两个人不是一半一半的,所以结婚之后,双方的棱棱角角,彼此都用沙子耐 心地磨着,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够磨出一个式样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两人在很小的家 里晃来晃去时,就不会撞痛了彼此。

其实婚前和婚后的我们,在生活上并没有什么巨大的改变。荷西常常说,这个家,不像 家,倒像一座男女混住的小型宿舍。我因此也反问他:"你喜欢回家来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 同学在等你,还是情愿有一个像《李伯大梦》里那好凶的老拿棍子打人的黄脸婆?"

大胡子,婚前交女友没有什么负担,婚后一样自由自在,吹吹口哨,吃吃饭,两肩不驼 ,双眼闪亮。受家累男人的悲戚眼神、缓慢步履,在此人身上怎么也找不出来。

他的太太,结婚以后,亦没有喜新厌旧改头换面做新装。经常洗换的,也仍然是牛仔裤 三条,完全没主妇风采。

偶尔外出旅行,碰到西班牙保守又保守的乡镇客店,那辛苦麻烦就来了。

"请问有没有房间?"大胡子一件旧夹克,太太一顶叫花子呢帽。两人进了旅馆,总 很客气地问那冰冷面孔的柜台。

"双人房,没有。"明明一大排钥匙挂着,偏偏狠狠地盯着我们,好似我们的行李装满 了苹果,要开房大食禁果一般。

"我们结婚了,怎么?"

"身份证!"守柜台的老板一脸狡猾地冷笑。

"拿去!"

这人细细地翻来覆去地看,这才不情不愿地交了一把钥匙给我们。

我们慢慢上了楼。没想到那个老板娘不放心,瞪了一眼先生,又追出来大叫。

"等一下,要看户口名簿。"那个样子好似踩住了我们尾巴似的得意。

"什么,你们太过分了!"荷西暴跳起来。

"来,来,这里,请你看看。"我不情不愿地把早已存好的小本子,举在这老顽固的面 前。

"不像,不像,原来你们真结婚了。"这才化开了笑容,慢慢地踱开去。

"奇怪,我们结不结婚,跟她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她女儿,神经嘛!"荷西骂个不 停。 我叹了口气,疲倦地把自己抛在床上。下一站又得多多少少再演一场类似的笑剧,谁叫 我们"不像"。

"喂!什么样子才叫'像',我们下次来装。"我问他。

"我们本来就是夫妻嘛!装什么鬼!"

"可是大家都说不像。"我坚持。

"去借一个小孩子来抱着好了。"

"借来的更不像,反正就是不像,不像。"

谁叫我们不肯做那人的另一半,看来看去都是两个不像的人。

有一天,我看一本西班牙文杂志,恰好看到一篇报道,说美国有一个女作家,写了一 本畅销书,名字我已记不得了。总之是说--"如何叫丈夫永远爱你"。

这个女作家在书中说:"永远要给你的丈夫有新奇感。在他每天下班之前,你不妨改一 种打扮。今天扮阿拉伯女奴,明天扮海盗,大后天做一个长了翅膀的安琪儿,再大后天化成 一个老巫婆……这样,先生下班了,才会带着满腔的喜悦,一路上兴奋地在想着,我亲 爱的 宝贝,不知今天是什么可爱的打扮--"

又说:"不要忘了,每天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几遍,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

这篇介绍的文章里,还放了好几张这位婚姻成功的女作家,穿了一条格子裙,与丈夫热 烈拥吻的照片。

我看完这篇东西,就把那本杂志丢了。

吃晚饭时,我对荷西说起这本书,又说:"这个女人大概神经不太正常;买她书的人, 照着去做的太太们,也都是傻瓜。如果先生们有这么一个千变万化的太太,大概都吓得大逃 亡了。下班回来谁受得了今天天使啦,明天海盗啦,后天又变个巫婆啦……"

他低头吃饭,眼睛望着电视,我再问他:"你说呢?"

他如梦初醒,随口应着:"海盗!我比较喜欢海盗!"

"你根本不在听嘛!"我把筷子一摔,瞪着他。他根本看不见,眼睛又在电视上了。

我叹了口气,实在想把汤泼到他的脸上去。对待这种丈夫,就算整天说着"我爱你", 换来的也不过是咿咿啊啊,婚姻不会更幸福,也不会更不幸福。

有时候,我也想把他抓住,

嗦嗦噜苏苏骂他个过瘾。但是以前报上有个新闻,说一 位先生,被太太喋喋不休得发了火,拿出针线来,硬把太太的嘴给缝了起来。我不希望大胡 子也缝我的嘴,就只有叹气的份了。

其实夫妇之间,过了蜜月期,所交谈的话,也不过是鸡零狗碎的琐事,听不听都不会是 世界末日;问题是,不听话的人,总是先生。

大胡子,是一个反抗心特重的人,如果太太叫他去东,他一定往西;请他穿红,他一 定着绿。做了稀的,他要吃干的;做了甜的,他说还是咸的好。这样在家作对,是他很大的 娱乐之一。 起初我看透了他的心理,有什么要求,就用相反的说法去激他,他不知不觉地中了计 ,遂了我的心愿。后来他又聪明了一点,看透了我的心理。从那时候起,无论我反反复复地 讲,他的态度就是不合作,如同一个傻瓜一般地固执,还常常得意地冷笑:"嘿!嘿!我赢 了!"

"如果有一天你肯跟我想得一样,我就去买奖券,放鞭炮!"我瞪着他。

我可以确定,要是我们现在再结一次婚,法官问:"荷西,你愿意娶三毛为妻吗?" 他这个习惯性的"不"字,一定会溜出口来。结过婚的男人,很少会说"是",大部分都说 相反的话,或连话都不说。

荷西刚结婚的时候,好似小孩子扮家家酒,十分体谅妻子,情绪也很高昂,假日在家 总是帮忙做事。可惜好景不常,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背诵如教条的男性自尊又慢慢地苏醒 了。

吃饭的时候,如果要加汤添饭,伸手往我面前一递,就好似太阳从东边出来一样的自 然。走路经过一张报纸,他当然知道跨过去,不知道捡起来。有时我病了几天,硬撑着起床 整理已经乱得不像样的家,他亦会体贴地说:"叫你不要洗衣服,又去洗了,怎么不听话的 。"

我回答他:"衣不洗,饭不煮,地不扫,实在过不下去了,才起来理的。"

"不理不可以吗?你在生病。"

"我不理谁理?"我渴望这人发条开动,做个"清扫机器人"有多可爱。

"咦,谁也不理啊!不整理,房子又不会垮!"

这时候我真想拿大花瓶打碎他的头,可是碎的花瓶也得我扫,头倒不一定打得中,所以 也就算了。

怎么样的女人,除非真正把心横着长,要不然,家务还是缠身,一样也舍不得不管。真 是奇怪的事情。这种心理实在是不可取,又争不出一个三长两短来。

我们结合的当初,不过是希望结伴同行,双方对彼此都没有过分的要求和占领。我选了 荷西,并不是为了安全感,更不是为了怕单身一辈子。因为这两件事于我个人,都算不得太 严重。 荷西要了我,亦不是要一个洗衣煮饭的女人,更不是要一朵解语花。外面的洗衣店、 小饭馆,物美价廉,女孩子莺莺燕燕,总比家里那一个可人。这些费用,不会超过组织一个 小家庭。 就如我上面所说,我们不过是想找个伴,一同走走这条人生的道路。既然是个伴,就 应该时刻不离地胶在一起才名副其实。可惜这一点,我们又偏偏不很看重。

许多时候,我们彼此在小小的家里漫游着,做着个人的事情,转角碰着了,闪一下身, 让过双方。那神情,就好似让了个影子似的漠然。更有多少夜晚,各自抱一本书,啃到天亮 ,各自哈哈对书大笑,或默默流下泪来。对方绝不会问一声:"你是怎么了,疯了?"

有时候,我想出去散散步,说声"走了",就出去了,过一会自会回来。有时候早晨醒 了,荷西已经不见了,我亦不去瞎猜,吃饭了,他也自会回来的。饥饿的狼知道哪里有好吃 的东西。 偶尔的孤独,在我个人来说,那是最最重视的。我心灵的全部从不对任何人开放。荷 西可以进我心房里看看、坐坐,甚至占据一席,但是,我有我自己的角落,那是"我的,我 一个人的"。结婚也不应该改变这一角,也没有必要非向另外一个人完完全全开放,任他随 时随地跑进去捣乱,那是我所不愿的。

许多太太们对我说:"你这样不管你先生是很危险的,一定要把他牢牢地握在手里。 "她们说这话时,还做着可怕的手势,捏着拳头,好像那先生变成好小一个,就在里面扭来 扭去挣扎着似的。 我回答她们:"'不自由,毋宁死。'我倒不是怕他寻死。问题是,管犯人的,可能 比做犯人的还要不自由,所以我不难为自己,嘿!嘿!"

自由是多么可贵的事,心灵的自由更是我们牢牢要把握住的,不然,有了爱情仍是不 够的。 有的时候,荷西有时间,他约了邻居朋友,几个人在屋顶上敲敲补补,在汽车底下爬出 爬进,大声地叫喊着。漆着房子,挖着墙,有事没事地把自己当做伟大的泥水匠或木匠。我 听见他在新鲜的空气里稀里哗啦地乱唱着歌,就不免会想到:也许他是爱太太,可是他也爱 朋友。一个男人与朋友相处得欢乐,即使在婚后,也不应该剥削掉他的。谁说一个丈夫只有 跟妻子在一起时才可以快乐?

可惜的是,跟邻居太太们闲话家常,总使我无聊而无耐,尤其是她们东家长西家短起来 ,我就喝不下咖啡,觉得什么都像泥浆水。大胡子不是一个罗曼蒂克的人,我几次拿出《语 言行为》这本书来,再冷眼分析着他的坐相、站相、睡相,没有一点是我希望他所表现出来 的样式,跟书上讲的爱侣完全不同。有一次,我突然问他:"如果有来世,你是不是还是娶 我?"

他背着我干脆地说:"绝不!"

我又惊又气,顺手用力啪地打了他一拳,他背后中枪,也气了,跳翻身来与我抓着手对 打。

"你这个小瘪三,我有什么不好,说!"

本来期望他很爱怜地回答我:"希望生生世世做夫妻。"想不到竟然如此无情的一句话 ,实在是冷水浇头,令人控制不住,我顺便又跳起来踢他。

"下辈子,就得活个全新的样子,我根本不相信来世。再说,真有下辈子,娶个一式一 样的太太,不如不活也罢!"

我恨得气结,被他如此当面拒绝,实在下不了台。

"其实你跟我想的完完全全一样,就是不肯讲出来,对不对?"他盯着我看。

我哈的一下笑出来,拿被单蒙住脸。真是知妻莫若夫,我实在心里真跟他想的一模一 样,只是不愿说出来。

既然两人来世不再结发,那么今生今世更要珍惜,以后就都是旁人家的了。

大胡子是个没有什么原则的人,他说他很清洁,他每天洗澡、刷牙、穿干净衣服。可 是外出时,他就把脚搁在窗口,顺手把窗帘撩起来用力擦皮鞋。

我们住的附近没有公车。偶尔我们在洗车,看见邻居太太要进城去,跑来跟我们搭讪, 我总会悄悄地蹲下去问荷西:"怎么样,开车送她去?起码送到公路上免得她走路。"

这种时候,荷西总是毫不客气地对那个邻居直截了当地说:"对不起,我不送,请你走 路去搭车吧!"

"荷西,你太过分了。"那个人走了之后我羞愧地责备他。

"走路对健康有益,而且这是个多嘴婆,我讨厌她,就是不送。"

如果打定主意不送人倒也算了,可是万一有人病了、死了、手断了、腿跌了、太太生 产了,半夜三更都会来打门,那时候的荷西,无论在梦里如何舒服,也是一跳就起床,把邻 居送到医院去,不到天亮不回来。我们这一区住着的大半是老弱病残。洋房是很漂亮,亲人 却一个也没有。老的北欧人退休来,年轻的太太们领着小孩子独自住着,先生们往往都在非 洲上班,从不回来。 家中的巧克力糖,做样子的酒,大半是邻居送给荷西的礼物。这个奇怪的人,吼叫起 来声音很吓人,其实心地再好不过,他自己有时候也叫自己纸老虎。

一起出门去买东西,他这也不肯要,那也不肯买。我起初以为他责任心重,又太客气; 后来才发觉,他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情愿买一样贵的好的东西,也不肯要便宜货。我本想 为这事生生气,后来把这种习惯转到他娶太太的事情上去想,倒觉得他是抬举了我,才把我 这块好玉捡来了。挑东西都那么嫌东嫌西,娶太太他大概也花了不少心思吧!我到底是贵的 ,这一想,便眉开眼笑了。

夫妇之间,最怕的是彼此侵略。我们说了,谁也不是谁的另一半,所以界线分明。有 时兴致来了,也越界打斗、争吵一番;吵完了倒还讲义气,英雄本色,不记仇,不报仇,打 完算数,下次再见。平日也一样称兄道弟,绝对不会闹到警察那儿去不好看。在我们的家庭 里,"警察"就是公婆,我最怕这两个人。在他们面前,绝对安分守己,坐有坐相,站有站 相,不把自己尾巴露出来。

我写了前面这些流水账,再回想这短短几年的婚姻生活,很想给自己归了类,把我们放 进一些婚姻的模式里去比比看跟哪一种比较相像。放来放去,觉得很羞愧,好的、传统的, 我们都不是样子;坏的、贱的,也没那么差。如果说,"开放的婚姻"这个名词可以用在我 们的生活里,那么我已是十分地满意了,没有什么再好的定义去追求了。

夫妇之间的事情,酸甜苦辣,混淆不清,也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小小的天地里 ,也是一个满满的人生,我不会告诉你,在这片深不可测的湖水里,是不是如你表面所见的 那么简单。想来你亦不会告诉我,你的那片湖水里又蕴藏着什么,个人的喜乐和哀愁,还是 个人担当吧!


今天要说的只是一个爱的故事,是一个有关三十岁就过世的一个男孩子,十三年来爱情的经过,那个人就是我的先生。他的西班牙名字是Jose,我给他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叫荷西,取荷西这个名字实在是为了容易写,可是如果各位认识他的话,应该会同意他该改叫和曦,和祥的“和”,晨曦的“曦”,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可是他说,那个“曦”字实在太难写了,他学不会,所以我就教他写这个我顺口喊出来的“荷西”了。

这么英俊的男孩!

认识荷西的时候,他不到十八岁,在一个耶诞节的晚上,我在朋友家里,他刚好也来向我的一些中国朋友祝贺耶诞节。西班牙有一个风俗,耶诞夜十二点一过的时候,邻居们就要向左邻右舍楼上、楼下一家家的恭贺,并说:“平安。”有一点像我们国人拜年的风俗。那时荷西刚好从楼上跑下来,我第一眼看见他时,触电了一般,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英俊的男孩子?如果有一天可以做为他的妻子,在虚荣心上,也该是一种满足了,那是我对他的第一次印象。过了不久,我常常去这个朋友家玩,荷西就住在附近,在这栋公寓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院子,我们就常常在那里打棒球,或在下雪的日子里打雪仗,有时也一齐去逛旧货市场。口袋里没什么钱,常常从早上九点逛到下午四点,可能只买了一支鸟羽毛,那时荷西高三,我大学三年级。

表弟来罗!

有一天我在书院宿舍里读书,我的西班牙朋友跑来告诉我:“Echo,楼下你的表弟来找你了。”“表弟”在西班牙文里带有嘲弄的意思,她们不断地叫着“表弟来罗!表弟来罗!”

我觉得很奇怪,我并没有表弟,那来的表弟在西班牙呢?于是我跑到阳台上去看,看到荷西那个孩子,手臂里抱了几本书,手中捏着一顶他常戴的法国帽,紧张得好像要捏出水来。

因为他的年纪很小,不敢进会客室,所以站在书院外的一棵大树下等我,我看是他,匆匆忙忙地跑下去,到了他面前还有点生气,推了他一把说:“你怎么来了?”他不说话,我紧接着问:“你的课不是还没有上完吗?”他答道:“最后两节不想上了。”我又问:“你来做什么?”因为我总觉得自己比他大了很多,所以总是以一个姊姊的口气在教训他。他在口袋里掏出了十四块西币来(相当于当时的七块台币),然后说:

“我有十四块钱,正好够买两个人的入场券,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好吗?但是要走路去,因为已经没有车钱了。”我看了他一眼。我是一个很敏感的人,觉得这个小孩子有一点不对劲了,但是我还是答应了他,并且建议看附近电影院的电影,这样就不需要车钱。第二天他又逃课来了,第三天、第四天……

于是树下那个手里总是捏着一顶法国帽而不戴上去的小男孩,变成了我们宿舍里的一个笑话,她们总是喊:“表弟又来罗!”我每次跑下楼去,总要推荷西一把或打他一下,对他说:

“以后不要来了,这样逃课是不行的!”因为最后两节课他总是不上,可是他仍是常常来找我。因为两个人都没钱,就只有在街上走走,有时就到皇宫去看看,捡捡人家垃圾场里的废物,还会惊讶的说:“你看看这支铁钉好漂亮哟!哇!你看看这个……”渐渐地我觉得这个交往不能再发展下去了,因为这个男孩子认真了,而他对我是无能为力的,因为他大学还没有念,但老实说我心里实在是满喜欢他的。

你再等我六年!

有一日,天已经很冷了,我们没有地方去,把横在街上的板凳,搬到地下车的出风口,当地下车经过的时候一阵热风吹出来,就是我们的暖气。两个人就冻在那个板凳上像乞丐一样。这时我对荷西说,“你从今天起不要来找我了。”我为什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因为他坐在我的旁边很认真的跟我说:“再等我六年,让我四年念大学,二年服兵役,六年以后我们可以结婚了,我一生的想望就是有一个很小的公寓,里面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太太,然后我

去赚钱养活你,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梦想。”他又说:“在我自己的家里得不到家庭的温暖。”我听到他这个梦想的时候,突然有一股要流泪的冲动,我跟他说:“荷西,你才十八岁,我比你大很多,希望你不要再做这个梦了,从今天起,不要再来找我,如果你又站在那个树下的话,我也不会再出来了,因为六年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我不知道我会去哪里,我也不会等你六年。你要听我的话,不可以来缠我,你来缠的话,我是会怕的。”他楞了一下,问:“这阵子来,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说:“你没有做错什么,我跟你讲这些话,是因为你实在太好了,我不愿意再跟你交往下去。”接着,我站起来,他也跟着站起来,一齐走到马德里皇宫的一个公园里,园里有个小坡,我跟他说:“我站在这里看你走,这是最后一次看你,你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他说:“我站这里看你走好了。”我说:“不!不!不!我站在这里看你走,而且你要听我的话哟,永远不可以再回来了。”

那时候我很怕他再来缠我,我就说:“你也不要来缠我,从现在开始,我要跟我班上的男同学出去,不能再跟你出去了。”

这么一讲自己又紧张起来,因为我害怕伤害到个初恋的年轻人,通常初恋的人感情总是脆弱的。他就说:“好吧!我不会再来缠你,你也不要把我当作一个小孩子,因为我们这几个星期来的交往,你始终把我当作一个孩子,你说‘你不要再来缠我了’,我心里也想过,除非你自己愿意,我永远不会来缠你。”

讲完那段话,天已经很晚了,他开始慢慢的跑起来,一面跑一面回头,一面回头,脸上还挂着笑,口中喊着:“Echo再见!Echo再见!”我站在那里看他,马德里是很少下雪的,但就在那个夜里,天下起了雪来。荷西在那片大草坡上跑着,一手挥着法国帽,仍然频频的回头,我站在那里看荷西渐渐的消失在黑茫茫的夜色与皑皑的雪花里,那时我几乎忍不住喊叫起来:“荷西!你回来吧!”可是我没有说。以后每当我看红楼梦宝玉出家的那一幕,总会想到荷西十八岁那年在那空旷的雪地里,怎么样跑着、叫着我的名字:“Echo再见!EAcho再见!”

他跑了以后,果然没有再来找过我,也没有来缠过我。我跟别的同学出去的时候,在街上常会碰见他,他看见我总是用西班牙的礼节握住我的双手,亲吻我的脸,然后说:“你好!”

我也说:“荷西!你好,这是我的男朋友××人。”他就会跟别人握握手。他留了胡子,长大了!

这样一别,别了六年,我学业告了一个段落,离开西班牙,回到了台湾。在台湾时,来了一位西班牙的朋友,他说: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Jose呀!”我说:“记得呀!”他说:“噢!他现在不同了,留了胡子,也长大了。”“真的!”他又说:

“我这里有一封他写给你的信还有一张照片,你想不想看?”我惊讶的说:“好呀!”因为我心里仍在挂念着他,但那位朋友说:“他说如果你已经把他给忘了,就不要看这封信了。”我答道:“天晓得,我没有忘记过这个人,只是我觉得他年纪比我小,既然他认真了,就不要伤害他。”我从那个朋友手中接过那封信,一张照片从中掉落出来,照片上是一个留了大胡子穿着一条泳裤在海里抓鱼的年轻人,我立刻就说:“这是希腊神话里的海神嘛!

”打开了信,信上写着:“过了这么多年,也许你已经忘记了西班牙文,可是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我十八岁那个下雪的晚上,你告诉我,你不再见我了,你知道那个少年伏枕流了一夜的泪,想要自杀?这么多年来,你还记得我吗?我和你约的期限是六年。”就是这样的一封信,我没有给他回信,把那封信放在一边,跟那个朋友说:“你告诉他我收到了这封信,请代我谢谢他。”半年以后,我在感情上遇到了一些波折,离开台湾,又回到了西班牙。

荷西,我回来了!

当时荷西在服最后的一个月兵役,荷西的妹妹老是要我写信给荷西,我说:“我已经不会西班牙文了,怎么写呢?”然后她强迫将信封写好,声明只要我填里面的字,于是我写了一封英文的信到营区去,说:“荷西!我回来了,我是Echo,我在××地址。”结果那封信传遍营里,却没有一个人懂英文,急得荷西来信说,不知道我说些什么,所以不能回信给我,他剪了很多潜水者的漫画寄给我,并且指出其中一个说:“这就是我。”我没有回信

,结果荷西就从南部打长途电话来了:

“我二十三日要回马德里,你等我噢!”到了二十三日我完全忘了这件事,与另一个同学跑到一个小城去玩,当我回家时,同室的女友告诉我有个男孩打了十几个电话找我,我想来想去,怎么样也想不起会是那个男孩找我。正在那时我接到我的女友——一位太太的电话,说是有件很要紧的事与我商量,要我坐计程车去她那儿。我赶忙乘计程车赶到她家,她把我接进客厅,要我闭上眼睛,我不知她要玩什么把戏忙将拳头握紧,把手摆在背后,生怕她在我手上放小动物吓我。当我闭上眼睛,听到有一个脚步声向我走来,接着就听到那位太太说她要出去了,但要我仍闭着眼睛。突然,背后一双手臂将我拥抱了起来,我打了个寒颤,眼睛一张开就看到荷西站在我眼前,我兴奋得尖叫起来,那天我正巧穿着一条曳地长裙,他穿的是一件枣红色的套头毛衣。他揽着我兜圈子,长裙飞了起来,我尖叫着不停地捶打着他,又忍不住捧住他的脸亲他。站在客厅外的人,都开怀的大笑着,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和荷西虽不是男女朋友,感情却好得很。

在我说要与荷西永别后的第六年,命运又将我带回到了他的身旁。

你是不是还想结婚?

在马德里的一个下午,荷西邀请我到他的家去。到了他的房间,正是黄昏的时候,他说:“你看墙上!”我抬头一看,整面墙上都贴满了我发了黄的放大黑白照片,照片上,剪短发的我正印在百叶窗透过来的一道道的光纹下。看了那一张张照片,我沉默了很久,问荷西:“我从来没有寄照片给你,这些照片是哪里来的?”他说:“在徐伯伯的家里。你常常寄照片来,他们看过了就把它摆在纸盒里,我去他们家玩的时候,就把他们的照片偷来,拿到相馆去做底片放大,然后再把原来的照片偷偷地放回盒子里。”我问:“你们家里的人出出进进怎么说?”“他们就说我发神经病了,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还贴着她的照片发痴。”我又问:“这些照片怎么都黄了?”

他说:“是嘛!太阳要晒它,我也没办法,我就把百叶窗放下,可是百叶窗有条纹,还是会晒到。”说的时候,一副歉疚的表情,我顺手将墙上一张照片取下来,墙上一块白色的印子。我转身问荷西:“你是不是还想结婚?”这时轮到他呆住了,仿佛我是个幽灵似的。他呆望着我,望了很久,我说:“你不是说六年吗?我现在站在你的面前了。”我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又说:“还是不要好了,不要了。”他忙问“为什么?怎么不要?”那时我的

新愁旧恨突然都涌了出来,我对他说:“你那时为什么不要我?如果那时候你坚持要我的话,我还是一个好好的人,今天回来,心已经碎了。”他说:“碎的心,可以用胶水把它黏起来。”我说:“黏过后,还是有缝的。”他就把我的手拉向他的胸口说:“这边还有一颗,是黄金做的,把你那颗拿过来,我们交换一下吧!”

七个月后我们结婚了。

我只是感觉冥冥中都有安排,感谢上帝,给了我六年这么美满的生活,我曾经在书上说过:“在结婚以前我没有疯狂的恋爱过,但在我结婚的时候,我却有这么大的信心,把我的手交在他的手里,后来我发觉我的决定是对的。”如果他继续活下去,我仍要说我对这个婚姻永远不后悔。所以我认为年龄、经济、国籍,甚至于学识都不是择偶的条件,固然对一般人来说这些条件当然都是重要的,但是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彼此的品格和心灵,这才是我

们所要讲求的所谓“门当户对”的东西。

你不死、你不死……

荷西死的时候是三十岁。我常常问他:“你要怎么死?”他也问我:“你要怎么死?”我总是说:“我不死。”有一次《爱书人》杂志向我邀一篇“假如你只有三个月可活,你要怎么办?”的稿子,我把邀稿信拿给荷西看,并随口说:“鬼晓得,人要死的时候要做什么!”他就说:“这个题目真奇怪呀!”我仍然继续的揉面,荷西就问我:“这个稿子你写不写!你到底死前三个月要做什么,你到底要怎么写嘛?”我仍继续地揉面,说:“你先让我把面揉完嘛!”“你到底写不写啊?”他直问,我就转过头来,看着荷西,用我满是面糊的手摸摸他的头发,对他说:“傻子啊!我不肯写,因为我还要替你做饺子。”讲完这话,我又继续地揉面,荷西突然将他的手绕着我的腰,一直不肯放开,我说:“你神经啦!”因为当时没有擀面棍,我要去拿茶杯权充一下,但他紧搂着我不动,我就说:“走开嘛!”

我死劲地想走开,他还是不肯放手,“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话正说了一半,我猛然一回头,看到他整个眼睛充满了泪水,我呆住了,他突然说:“你不死,你不死,你不死……。”

然后又说:“这个《爱书人》杂志我们不要理他,因为我们都不死。””那么我们怎么样才死?”我问。“要到你很老我也很老,两个人都走不动也扶不动了,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一齐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说:好吧!一齐去吧!”所以一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为《爱书人》写那篇稿子,《爱书人》最近也问我,你为什么没有写呢?我告诉他们因为我有一个丈夫,我要做饺子,所以没能写。

你要叫他爸爸

我的父母要到迦纳利群岛以前,先到西班牙,荷西就问我看到了我爸爸,该怎么称呼?是不是该叫他陈先生?我说:

“你如果叫他陈先生,他一下飞机就会马上乘原机回台北,我不是叫你父亲作爸爸吗?”他说:“可是我们全家都觉得你很肉麻呀!”原来在西班牙不叫自己的公公婆婆作父亲、母亲,而叫××先生,××太太。但我是一个中国人,我拒绝称呼他们为先生、太太,我的婆婆叫马利亚,我就称她马利亚母亲,叫公公作西撒父亲。荷西就说:“我,叫爸爸陈先生好了!”

我说:“你不能叫他陈先生,你要叫他爸爸。”结果我陪我的父母在西班牙过了十六天,回到迦纳利群岛,荷西请了假在机场等我们。我曾对他说:“我的生命里有三个人,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还有就是你,再者就是我自己,可惜没有孩子,否则这个生命的环会再大一点,今天我的父母能够跟你在一起,我最深的愿望好像都达成了,我知道你的心地是很好的,但你的语气和脾气却不一定好,我求求你在我父母来的时候,一次脾气也不可发,因为老人家,有的时候难免会有一点噜嗦。”他说:“我怎么会发脾气?我快乐还来不及呢!”为了要见我的父母,他每天要念好几小时的英文,他的英文还是三年以前在奈及利亚学的。当他看到我们从机场走出来时,他一只手抱着妈妈,另一只手抱着爸爸,当他发现没有手可以抱我时就对我说:“你过来。”然后他把我们四个人都环在一起,因为他已经十六天没有看到我了。然后又放开手紧紧地抱抱妈妈、爸爸,然后再抱我。他第一眼看到爸爸时很紧张,突然用中国话喊:“爸爸!”然后看看妈妈,说: “妈妈!”接着,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下头拚命去提箱子,提了箱子又拚命往车子里乱塞,车子发动时我催他:“荷西,说说话嘛!你的英文可以用,不会太差的。”他说用西班牙文说:“我实在太紧张了,我已经几个晚上没睡觉了,我怕得不得了。”那时我才明白,也许一个中国人喊岳父、岳母为爸爸妈妈很顺口,但一个外国人你叫他喊从未见过面的人为爸、妈,除非他对自己的妻子有太多的亲情,否则是不容易的。回到家里,我们将房间让给父母住,我和荷西就住进更小的一间。有一天在餐桌上,我与父母聊得愉快,荷西突然对我说,该轮到他说话了,然后用生硬的英语说:“爹爹,你跟Echo说我买摩托车好不好?”荷西很早就想买一辆摩托车,但要通过我的批准,听了他这句话,我站起来走到洗

手间去,拿起毛巾捂住眼睛,就出不来了。从荷西叫出“爹爹”这个字眼时(爹爹原本是三毛对爸爸的称呼),我相信他与我父母之间又跨进了一大步。

我的父母本来是要去欧洲玩的,父亲推掉了所有的业务,打了无数的电话、电报、终于见到了他们的女婿,他们相处整整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和荷西曾约定只要我俩在一起小孩子还是别出世吧,如果是个女的我会把她打死,因为我会吃醋,若是个男孩,荷西要把他倒吊在阳台上,因为我会太爱那孩子,事后,我也讶异这样孩子气及自私的话竟会从一对夫妻的口中说出。当我的父母来了一个月后,荷西突然问:

“你觉不觉得我们该有一个孩子?”我说:“是的,我觉得。”他又说:“自从爸妈来了以后,家里增添了很多家庭气氛,我以前的家就没有这样的气氛。”

永远的挥别

在我要陪父母到伦敦以及欧洲旅游时,荷西到机场来送行,他抱着我的妈妈说:“妈妈,我可不喜欢看见你流泪哟!

明年一月你就要在台北的机场接我了,千万不要难过,Echo陪你去玩。”我们坐的是一架小型的螺旋桨飞机,因为我们要住的那个小岛,喷气机是不能到的。上飞机前,我站在机肚那里看荷西,就在那时,荷西正跳过一个花丛,希望能从那里,再看到我们,上了飞机,我又不停的向他招手,他也不停的向我招手,直到服务小姐示意我该坐下。坐下后,旁边有位太太就问我:“那个人是你的丈夫吗?”我说:“是的。”她又问荷西来做什么,我

就将我父母来度假他来送行的事简单的告诉她,她就告诉我:“我是来看我儿子的。”然后就递给我一张名片,西班牙有一个风俗,如果你是守寡的女人,名片上你就要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上一句“某某人的未亡人”,而那名片上正有那几个字,使我感到很刺眼,很不舒服,不知道要跟她再说些什么,只好说声:“谢谢!”没想到就在收到那张名片的两天后,

我自己也成了那样的身份……

(说到这里,三毛的声音哽咽,她在台上站了很久,再说不出一句话来,演讲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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